“醒之!不要回头,封九云会趁机攻击你。我走到你身边去。”阿狸一把掀了床帐,拖着病体,脚底踩着棉花一般走到崔斩玉身旁。
她不能让崔斩玉杀了淑娘,这个时间和地点都不对。
淑娘脚底离地,像个小鸡仔一样被崔斩玉拎着脖子悬在空中,她的双手死死地抓着崔斩玉的手,不停地蹬着双腿。而封九云则抽出腰间软剑,目瞪若金铃:“崔斩玉,你还是不是男人!有本事和我单打独斗,欺负一个怀孕的女人算什么英雄。”
“封九云,我原来还以为你这人不错,虽然粗鲁莽撞了一些,却也是个能分辨善恶的当世豪杰,没想到,”崔斩玉冷笑森森,“你善恶不分,黑白不明,混淆是非,偏袒妻子,妄称豪杰!”欺负小梨花的人就都该死!
“我……”封九云目眦欲裂,却被崔斩玉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他是曾经喜欢过阿狸,但是……那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一个是一见钟情的初恋,一个是细水长流的妻子,他只能对不起前者了。毕竟,淑娘除了他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而悠悠,他看得出来,崔斩玉对她十分用心,悠悠就算没有他,还是会过得很好。
“醒之,”阿狸踮起脚,身子靠着崔斩玉的背,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不能杀她。你若是杀了她,封九云肯定要与你拼命,然而他肯定打不过你,你再把他也杀了,我们就下不了这艘船了。这毕竟是瑛州的船,咱们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必然会吃亏。”
阿狸一开始阻止他,崔斩玉还有些委屈,可听她这么一讲,尤其是那句“他肯定打不过你”,他心中的委屈一扫而光,所有阴霾都风吹云散。
小梨花说得很有道理,这是瑛州的船。他自己虽然不在乎受伤,但万一打群架连累的小梨花可就不美了。
对于崔斩玉,阿狸其实心中是很感激的,毕竟有人为她撑腰,为她出气……
阿狸虽然也厌恶淑娘,可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而给崔斩玉带来麻烦。
崔斩玉回首,正对上阿狸担忧的一张小脸,白白的,没什么血色,而她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他。他真想抱抱她,或者是把她变成小小的一团,揣在怀里,握在掌心……
他一手拎着淑娘,一手摸了摸她的头,和风细雨地道:“小梨花,回床上休息去。放心,都听你的。”
阿狸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崔斩玉平素做事十分谨慎,心细如发,表面上的情绪也无甚波动,但他方才是真的生气了,一想到小梨花被推着当挡箭牌,心就像是被钝刀子一条一条地割过 他一抬手,微微一笑,旋即把淑娘向墙壁上狠狠地摔了过去:“滚吧。”
封九云连忙飞身上前,接住了淑娘。淑娘扑在他怀里,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十分可怜无辜:“夫君……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没事了,没事了,”封九云抚着她的长发,安慰道,“悠悠不会怪你的,你毕竟怀了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的确是无辜的,可阿狸就是有罪的么?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崔斩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们出去吧,小梨花需要休息。”
封九云又低声说了句“抱歉”,随后抱着哭成泪人的淑娘离开的船舱。
崔斩玉走回床边,长指挑开帐子,便瞧见小梨花抱着膝盖乖乖地坐在床脚。她真的是个奇怪的丫头,有时候很机智,有时候却又呆呆的,像是只迷路的小猫咪。
抬手敲了敲她的发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被那个女人推出去当挡箭牌的事。”
“嗯……说起来心情也很复杂,”阿狸抱了枕头,歪头道,“总觉得你会笑话我,因为我识人不清。虽然我吃了很多鱼眼睛,可依然看不清身边的人。封九云他原来真的对我很不错,而淑娘也是个很温柔的女子,总会送一些好吃的小点心,还有小鱼干儿。”
“你呀~”崔斩玉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她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觉得他会笑话她?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和这世间万物一样,人也是会变的,”崔斩玉坐到阿狸身边,像长辈一样慈爱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尖,“封九云会变,淑娘也会变。”
“那你呢?”阿狸仰起头,眨着眼睛,春水两汪,“你也会变么?”
“我?”崔斩玉一挑眉,旋即温柔一笑,“我当然也会变。”
“哦……”阿狸低下头,不说话了。
她滴溜溜地转着眼珠,有点害怕。忽地,一把短刀被塞进手中,羊角形,长约七八寸,广三寸。
阿狸抬头,不解其意。
“小梨花,”崔斩玉道,“如果我有一天变成你不认识的样子,甚至想要伤害你,你就用它杀了我。”
“醒之……”他说这话时,就像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语调很是稀松平常。可他说得轻松,阿狸却听得胆战心惊。他也会变么,变得像封九云一样陌生,甚至变得要伤害她?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阿狸又陷入了迷蒙的状态,眼神飘飘的,三分疑惑,三分探寻,四分担忧,十分纯真可爱。
崔斩玉知道她想说什么,只要她一个眼神,他就全都明白。
看着她呆呆的小模样,就觉得心里有什么情绪满满得要溢出来。
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让她握紧那把羊角匕首:“小梨花,记住了,和别人不一样,我的心长在右边,”温柔的眉眼,笑意更深,“别让我白挨一刀,我怕疼。”
哐!
不等阿狸说话,船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旋即有人冲入船舱之中:“崔州牧,我们的船被凿漏了底
!我们……”
正说着,那人忽地睁大了眼睛,僵住身子,向前扑倒在地,背后插了一支羽箭。
“不好,”阿狸看向崔斩玉,“那些水寇又杀了一个回马枪。我们快点去找封……封……”阿狸还没讲完,便一闭眼,昏倒在崔斩玉怀里。
“小梨花,小梨花……”崔斩玉忙轻晃阿狸的身子,只是晃了两下,他脸色一变,心道不好,有迷烟,然而再想捂住口鼻已是来不及了……
……
不一会儿,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踢开门口的尸首,直接走到床边。
是一个男人,一头银发,生得十分俊逸。四十左右的样子,除了一张苦大仇深脸之外,称得上是一个与崔斩玉不相上下的美男子。
他轻撩衣摆,坐在床头,从昏迷不醒的崔斩玉怀里抱过阿狸,让她靠在自己胸口,硬净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阿狸的脸颊:“小豆蔻儿,长成大姑娘了啊……真美……”
他的语气十分诡异,如有疼爱,如有憎恶。
——
滴答,滴答……
像是水的声音。
阿狸费力地睁开眼,四周昏暗,似乎是一个石室,她靠在崔斩玉怀里,而他紧闭着双眼。
“醒之,醒之……”阿狸推了推崔斩玉的身子,又从一旁石柱上接了一点滴下来的水珠,拍在他脸颊上,“醒醒,醒醒……”
片刻之后,崔斩玉也睁开了眼,先是有些呆愣,可是很快便恢复了平日里的机警:“小梨花,你还好么?”
阿狸点点头:“我没事。但是,我们似乎被困住了。”
实际上,她不太好,或者说,很糟糕,伤口感染引发的伤寒让她头晕晕的,还浑身发冷。
见他醒了,阿狸便要从他身上下来,再坐到一边去。方才两人都昏迷着,被抱抱也无伤大雅,可现在两人都清醒的状态下,这种姿势实在是很尴尬。
可崔斩玉并不放手,反倒又紧了瑾双臂,把阿狸箍在怀里:“地上很凉,对女孩子身体不好。你且把我当坐垫吧。”
“咳咳,”阿狸咳了咳,连说话都费劲,更别说动弹了,她只好说,“那就麻烦了。”
她就像是一只小猫儿,窝在他怀中,软绵绵的,还有甜甜的桃子味,让崔斩玉十分受用。
“小梨花,抱紧我。”
他抱着阿狸站起身,沿着石壁,一点一点查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这里潮湿阴暗,被困的时间越久对小梨花的身体越不好。
“崔州牧……”黑暗中,忽有人言。
阿狸和崔斩玉都微微一惊,本以为这个石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原来在远远的角落里似乎还有两个黑影。
墙上的火把兀地亮了起来,幽幽冥冥,照亮了另外的两个人——是封九云同淑娘,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十分狼狈。
他们四个人一起,被困在了一个没有门的密室之中。
滴答,滴答……
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