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对孰错,当事人都已不在了,又有什么深究的必要。云离不懂云风执着什么,只道是云风触景伤情一番感慨罢了。“皇祖母自父皇登基以来,日日吃斋念佛,父皇也追封皇伯父为敬凌亲王,能做的父皇都做了。命中注定的事谁也说不准。父皇,人当向前看。”
云风抚摸假山的手蓦地怔住了,风带过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阿风,人当向前看。
那是云凌领兵援助秦国共抗河野厉族出发之前,对着刚被先皇训斥的云风所说最后一句话。
云离看着忽然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的父皇,“父皇?怎的一直盯着儿臣看?儿臣可说错了?”
云翳远远站在后方,看着自己从儿时起便陪伴长大的皇帝。不知何时起,初次上朝,明明紧张的双手发抖还要强作镇定的小皇帝,已经可以雷厉风行的掌控朝堂大事。学会运用手中的一切力量,让四国中渐渐处于劣势的云国再次有了与其他三国抗衡的实力。
从未在先皇手下学过治国之道的皇帝,居然可以将每件事做得完美的让人找不出错处,外人只认为是火纹者与生俱来的天赋,却从无一人将皇帝背后的努力纳进眼中。
曾经在直面三王之前战战兢兢的把要说的每个字都背上几十遍的小皇帝,终是不在了。云风半眯起眼,微微仰起头,笑的云淡风轻。“不。离儿说的甚好。”
云国大皇子云离从未摆宴庆过生辰,只因云离诞生的同一时间,云凌溺死河野的丧讯传了回来。
云国刚少了一位火纹者,云离就出生了。一出生便白白净净,更不像其他婴儿哭喊不止。云离的出生,也恰逢时机抑制了云风的丧兄之痛。不仅是因为先皇看过云离后脱口而出的“凌儿”,也因为太后见到云离时见鬼一般的惊骇!
皇后与皇贵妃同日产子,皇贵妃产下火纹者的消息刚一传到皇后宫中,第二个火纹者降世了。本该是一件美谈,却因两个火纹者的出世加剧了皇后与皇贵妃的争斗。既生瑜何生亮!
身为一国之母,还是皇后的太后少不了要见到云凌襁褓中的样子。对于争了自己儿子独一无二的尊贵身份的云凌,太后在第一次见时,几乎下意识的将云凌眉眼间的距离、鼻子的大小、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刻在了心里。
纵然十七年过去了,太后依旧忘不了那个先自己儿子一个时辰出生的婴孩,更忘不了那张与自己的儿子浑然一样的脸,也忘不了第一次将两个双胞胎似的婴孩放到一处时,分不出哪个是自己儿子的惊慌。
太后不喜云离,恰恰证实了云离与云凌有多么相像。灵山寺主持一个离字的解释,更是侧面证实了云风的猜想。尽管那猜想太过匪夷所思,太过惊世骇俗,云风仍愿相信。云凌向往自由奈何被身世皇家所缚往事一幕幕尽都浮现脑海,出奇的像是回忆云离幼时的一朝一暮。“离儿真是朕的宝贝。”
无端被云风诡异的语气恶心着了的云离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酸液翻腾的胃。心底暗暗道,没关系,父皇偶尔的不正常也是正常的“父皇,再不走就错过请安的时间了。”
“请安何时都可以。朕辰时已经向母后请安了。这御花园春光正好,不如就将午膳摆到园中。离儿许久不曾回宫,今日便陪朕吧。”云风大手一挥,御口一张,云翳赶忙叫身后的小太监去御厨传膳,另叫了几个太监去将御花园中最大的亭子收拾出来。
云离越发无语的看着时常突发奇想的云风,头一次知道,皇帝带着皇子向太后请安居然是要看心情的
“离儿不要这般盯着父皇看。离儿若真想看,父皇把这火纹面去了,让离儿看个够可好?”云风笑意满满的说道,说话间手已有了上抬的趋势,作势就要将面具摘下。云离一抬手,扼住不知又作什么的父皇,“不必了。父皇不是饿了么?还是先去用膳吧。”
只当云离害羞了的云风高高兴兴的被儿子牵着胳膊走。至于事先有下人通传皇帝要带着离王前去请安而特地从佛堂出来,最后被放了鸽子的太后娘娘作何感想,云离就无从得知了。
“离心亭?儿臣记得这亭子原是叫凌云亭的吧?父皇怎改了这个名字?”云离看了眼那潇洒自成一派的笔风,很容易得出了这牌匾出自云风手下的结论。
云风见云离果然注意到了牌匾,忽的笑道,“朕还记得离儿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这亭子便赖着不肯走,后来会爬高了又赖上了你寝殿后面那颗老柳树。连那老柳树都属上了离儿的名字,离儿既心喜这亭子,自然也要属上离儿的名字。”
改名为离心亭的石亭正处在御花园中心,四个两米多高的石柱皆是从整块的红石上雕下来的。底座的七层黑石阶每层花纹尽不相同,头顶飞向天际的六角红背瓦檐整个皇宫不过两三个亭子用得上。用在建造这一座亭子的银两,大抵够西北数百万将士吃上七八个月了。“多谢父皇”云离莫名的感觉背后袭来了一阵冷风,反正他从小被父皇拉来的各宫妒恨也不少,不差这一个。
云风似有些不悦的拉起云离的胳膊向亭里走,直到按着云离双肩压在石凳上又把玉筷塞进云离手心才道,“跟朕无需这些话。”
九盏十八碟是云皇御膳的标准,就算是最简单的早膳,也得用不同的点心凑齐了数。样数虽多,一道菜最多能吃上七口。云离也因着餐餐吃不过瘾,才生生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二人走到地方时,杯盏皆已摆齐,这会子还都冒着热气。
挥手让伺候用膳的太监出了亭子,云风也不拿筷子,两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正拿着筷子夹了一筷子离自己稍远些的牛肉准备送进嘴里的云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