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林世举想了一下,道:“虽然没有夸张到遍地是黄金和财富,不过我的国家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爱她。”说到这里,林世举没有再说什么,嘴角露出一丝回忆般的笑意,爱国这东西是很奇妙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听着一个老外赞美自己的国家,姑且不管是不是在拍戏,但是不可避免的,林世举还是产生了一丝丝自豪。
威尔听了林世举的话,眼中的兴趣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浓厚了一些,手中的动作不自觉停了下来,问道:“中国到底在哪里呢?”
林世举抬起手,指着眼前的大海,笑了一下,道:“就在这片大海的另一边,如果有可能,我想我会带您去的。”说到这里,他不由陷入了沉思:如果真的是我穿越了,那么明朝的中国又是怎样的呢?
虽然读过不少史书,不过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林世举终究到底也是一个不过十九岁的少年,心中自然有很大的幻想心理。
威尔没有注意到林世举的神色变化,他顺着林世举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心中不由充满了对于那个理想国度的憧憬与向往,林世举毫不怀疑,那同样是对于黄金和香料的渴望。
“这里难道不是印度吗?”突然,威尔说了一句让林世举大跌眼界的话,虽然阿美利哥的看法早已经流传开来,但是不少人还是做着东方的美梦而不愿意从梦中醒来。
林世举吃惊的看着他,想看出这是不是还开玩笑,但是他发现威尔的眼里净是认真和疑惑。
“您要知道,我不可能连我的家在哪里都搞不清楚。”
“威尔!”一个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林世举没有回过头,他听出这是那个小丑拉斐尔的声音,他那欲将自己处之而后快的眼神,不由让林世举想起了沙滩上的那一幕,生与死,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自己的生命把握在别人手里,在那里,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和无助,林世举很讨厌那种感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睡梦中被人一刀插进心脏,而凶手会不会得到他应受的惩罚?
这个时候,林世举意识到,他自己是否该做点什么。
威尔听到这个声音,转过头去,将心中的疑问暂时放下,只见拉斐尔从后面快步上前来,“您怎么能和这个异教徒在一起?”可以说,拉斐尔是对这个林世举没有任何好感的,甚至想将他处之而后快,拉斐尔可不管林世举是不是什么中国人,在这个岛上,说不定他在不久之后就会成为他们的敌人,他可不认为林世举是一个好人。
这句话丝毫没有顾忌林世举就在一边的意思,已经算是赤裸裸地打脸了,不过林世举没有说什么,甚至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下,他背对着他们,开始继续笨拙地扎着藤条。
拉斐尔拉着威尔一边大声说着污言秽语,一边走远了,所说的话越来越难听,他心中有火气,他觉得是林世举横插一脚,在这个团队造成了恩里克和自己的裂痕,要知道,恩里克可从来没有否决过自己的意见啊,不得不说,人是一种会越想越多的生物,本来什么事儿没有,却越想越觉得事情坏,拉斐尔把这个林世举几乎看成了自己和其他几人的信任障碍,再看到威尔和林世举说着话,他几乎已经觉得林世举将会使得他们几人分崩离析,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这个人可是一个异教徒啊!他不是主的仆从!他没有见过什么中国人,倒觉得这个人就是一个卑微的印第安人,什么中国人?这只是一个小丑的自抬身价罢了!
林世举显然低估了拉斐尔对自己的厌恶,也低估了这个时代宗教信仰对人造成的排外心理的作用。
林世举听着拉斐尔走远,他将手上的藤条狠狠地摔在地上,刚才他很想一拳头打碎他的鼻梁骨,不过他很清楚自己一旦冲动之后将会付出什么代价,虽然恩里克将火门手枪还给了自己,不过他很清楚,这年头的手枪根本不如一把剑,这只是一个姿态而已,他很肯定,自己泄了一时之仇,很有可能会死在另外几人的怒火之下。
归根到底,自己只是一个半途的俘虏而已,到目前为止,自己只有人身上的自由而已,任何将自己和拉斐尔的矛盾公开化的行为都是不理智的。
正思索着,林世举觉得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回过头看过去,只见老拉里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林世举觉得,他这幅尊容倒像是一个标准的老烟枪,还散发出一股老流氓的气息,以及许久没有洗澡的汗臭味,林世举平时本来就是一个比较爱干净的人,这味道确实让他有些受不了,不由轻蹙了一下眉头。
林世举的神情被老拉里捕捉到了,他丝毫不以为忤,哈哈笑了一声:“小子,也许您现在还受不了。”刚说完,他朝一边吐了一口口水,继续道:“如果您住过像牲口圈一样的船舱,您就觉得,您就会想:噢,天啊,我宁愿去和猪睡在一起!哈哈哈哈!”
林世举没有笑出声,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有说什么。
“你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我是说,是什么驱使你们远涉重洋?”林世举不想听他扯,索性自己起了一个了话头,转而打听他们的经历。
“噢!”老拉里就像一个酒徒,总是那么容易亢奋,让林世举怀疑他有一些精神分裂的感觉,他夸张的大叫一声:“当然是金钱!无穷无尽的金钱!您要知道,我亲爱的小伙子,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在旧大陆人人唾弃的,连狗都不如的杂碎而已,而来到这里,我们就可以变得和那些穿着丝绒衣的家伙们一样,啊哈!”老拉里两眼兴奋地通红,有些手舞足蹈起来,不过过了一会儿,他的神情变得沮丧,他低下头,眼睛里面的红光开始散去,叹了一口气,道:“可是这场风暴,让我们失去了一切,现在,我们变得一无所有,该死的!”
“该死的!”过了一会儿,老拉里又大骂一声,他望着海平面,轻轻念叨着:“第二位天使吹号,就有仿佛火烧着的大山扔进海里,海的三分之一变成血,海中的活物死了三分之一,船也坏了三分之一。”
林世举没有说话,就这么听着他默默地诉说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可怜这些人,感受着老拉里话语中对于这片天地的怨念,感受着他的爽直,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个异教徒就默然不语,虽然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想着这些,他沉默了,这些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的人,也许海洋吞没了他们所有的东西,现在这群人都依靠着恩里克鼓舞着他们活下去,听他们说话的口气,这群人似乎有点类似于通缉犯,如果他们回到欧洲,也许还是会被送上绞刑台吧,头一次,他觉得也许他们不是在拍戏,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这种生活,就在身边,这神情是做不得假的。
林世举不知道怎么安慰老拉里,他头一次看到这个倔强的老头露出悲痛,也许他不理解这代表着什么——钱没有了,船没有了,还可以再挣再建嘛,人没有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老拉里的肩膀,但是并没有指出他的大错————这里并不是他们以为的东方!至少不是眼前这个邋遢鬼所认为的那样。
老拉里回过头来,充满沧桑感的眼神看着林世举,眼中少了几分伤痛,多了几分迷茫和自嘲,他看了林世举一眼,苦笑道:“中国人,也许你会嘲笑我们这些苦哈哈的所作所为吧,听说你们那里就连畜生都能吃上面包。”
林世举愣了一下,乐了,笑道:“亲爱的拉里先生,我们那里不吃面包,只吃稻米。”老拉里觉得很是惊异,似乎根本无法想象缺少面包的世界是怎么样的,随即也笑了起来,林世举顿了一下,继续道:“拉里先生,如果您不介意,您可以称呼我的名字,我叫林世举。”
显然拉里并没有学习语言的天赋,他将林世举的名字念叨了好几遍,也只能将那个“林”字念清楚,林世举也没有脾气纠正了,索性道:“您还是就称呼我林吧。”反正中国人的名字是相反的,这么称呼也不算错。
老拉里点点头,没有执意纠缠。
又是一阵沉默,一时间,只听得到潮涨潮落以及海鸟的鸣叫,林世举觉得这般美丽的景色还是他头一次遇见,见得最多的就是钢筋混凝土修筑的高楼大厦。
享受着美丽的景色,林世举看着从自己脑袋顶上飞过去的一群禽鸟,问道:“拉里先生,您是哪里人?”
“我?”老拉里发出一阵怪笑声,道:“我是一个水手的儿子,如果你要问我是哪里人,我也不知道,我父亲总是说:哈哈,拉里,总有一天我会当上船长,你看着吧,拉里!”拉里叹了一口气,从腰间掏出一个瓶子,那是一个像陶器做的窄口瓶子,他用牙齿咬下木塞,狠狠灌了一大口,林世举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是水?是酒?还是......海水。
老拉里沉默了一下,继续道:“不过我父亲,永远没有得到掌舵的机会,自从他离开雷恩,多少年了?我也忘记了,反正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在我小的时候,我家经常被讨债的追上门,巴黎,吕贝克,昂热,还有马赛,我也不知道我出生在哪里,我老爸死了之后,我也成了水手。”
与其说老拉里是在对林世举诉说,不如说是自言自语,老拉里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听不到,他发起了呆,林世举一直默默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半晌,才道:“拉里先生,我的国家有一句话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林世举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意思就是,没有人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上帝的眷顾,而我相信,总有一天,您会得到您想要的东西——荣誉和财富。”
老拉里不置可否笑了一声,也许林世举说的这些他早个十几年就懂得了,老拉里拿起瓶子灌了一大口,旋即站起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虽然林世举觉得他永远也拍不干净,拍了还是和不拍一个样子,拉里没有看向林世举,他朝着大海的方向笑了一声,道:“听着,小伙子,虽然我很享受你叫我先生,不过,我可会像那些贵族老爷一样,不会给你哪怕一个子儿!哈哈......”说到这儿,老拉里夸张地笑了起来,就想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了一会儿,他止住笑声,拍了拍林世举的肩膀,随即转身离去。
“一个佛罗林,一个女人,一头健壮的奶牛,一栋美丽的农舍!我的安娜啊,美丽的姑娘......”
林世举愣了一下,显然听出了拉里委婉指出自己言语中的错误,先生似乎是另外一群人的专属称呼,虽然不知道事实是什么,但是似乎是白白让一个老邋遢占了便宜。
他看着老拉里远去的背影,歌声继续传入林世举的耳朵,虽然在他听来与其说是唱歌,不如说是一个五音不全的人在瞎吼,不过他倒是觉得,老拉里此刻少了几分迷茫,多了几分豁达,也许是自己的那番话起作用了?不过转而又否定了,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影响一个饱经世事的家伙。
几个壮年男人的工作效率是很快的,虽然拉里快五十了,但是那身子骨绝对不是林世举能够比得上的,他们搭建起来的临时住所实际上只是建了一个用棕榈树叶并上其他杂物,东拼西凑搭起来的棚子,不过好在他们这里是一个侧对着风口的地方,海上的横风并不强烈,处在一片岩壁以内,所以只用挡住雨就好,毕竟这里是热带,风可没有雨来的大,好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只是下了一场小雨,并不会影响什么。
林世举看了一会儿他们几人的劳动成果,想起了乞丐住的那种窝棚,不由暗暗苦笑,不过话说回来,此时他不该这么挑剔,毕竟是条件限制,他摇了摇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起中午吃的那不叫食物的食物,只是一小碗小麦碾成的粉,加上一点水熬的,看上去让人觉得恶心的米糊糊,林世举此刻都觉得喉咙里面有什么东西哽住,,虽然他不怎么挑食,不过还是怎么也吃不下,最后不得不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一口闷,他自认为自己也算是能够吃苦的人,不过这么折腾人的事情还是头一次遇到,而他此时还不知道,他离自己那个文明世界的距离已经不是十万八千里那么简单了。
林世举坐在沙滩上,想起自己家乡那人山人海的街道,突然觉得这里似乎也很不错,享受着这原生态海风带来的丝丝清凉,心中不由想着如果食物再精致一点,就更好了。
然而理想和现实却是成反比的,因为接下来的几天里面,林世举做的活恐怕比起前十九年加起来都还要多,在这个杳无人烟的岛上,五个人每人都被分配了繁重的任务,恩里克就像一个指挥官,在他的指挥下,每人的工作职责都泾渭分明的,不过在这里,他们需要担心的不外乎就是食物,而他们营地的旁边就有一条从小岛内部流出来的小溪,不过食物却是个问题,五个大块头壮年男人的食量可不是一句玩笑,除了从海里钓到的鱼鳖之外,其他的不外乎就是一些果子,饶是这样,储存的食物还是越来越少。
对于这个岛屿,他们还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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