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暗夜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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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伯被这一问给问住了。

   若是姜佛桑也同其他人一样,嫌苦、嫌累,对北地诸多抱怨之言,他绝不会白来这一趟多费唇舌。

   正因她不同,邵伯也愿意待之以诚。

   “少夫人别看咱们所经之地多见萧条,但相较往年,这已是极难得景象。”

   他顿了顿,问,“按少夫人年岁,宣和之乱时想必还是个不记事的娃娃,不知身边人有没有跟你提起过那段往事?”

   姜佛桑颔首:“乳母常常说起。”

   邵伯沿着河沿走了几步——

   “其实在宣和南渡之前,大燕就已经乱了套。先是宗室交哄,接着异族崛起、纷纷自立,他们互相之间又相互砍杀……

   “无论对外还是对内,无论何方输何方赢,攻占所至,兵锋所及,无不疯狂地进行焚烧、掳掠和屠杀……几十年间,几乎无月不战,整个国家被搅得天翻地覆。

   “北凉人攻进洛邑之前,洛邑尚是一副太平景象,而洛邑以外,百姓早被投入骨岳血海之中,日日都活在屠刀之下,流亡者十之八九,横尸满河、白骨蔽野、人多相食,其惨不堪言。

   “除了兵祸,还有天灾和人祸。三者交相逼迫,如长河溃决,势若倒海,最后的结果就是苍生殄灭,百不遗一……老奴痴长几十年,再没见过比那更黑暗混乱的时候。

   “瀚水和湑河流域,原本是整个大燕最繁华富庶的地区,舟舆商贾,四方输运之所辐辏,但是经过接连动荡之后,便成了现如今土旷人稀、烟火断绝的荒凉废土。”

   姜佛桑听着,心情跟着变得沉重。

   戎狄及于中国,宗庙焚为灰烬,千里无烟火之气,华夏无冠带之人,自天地开辟,书籍所载,大乱之极,未有若兹者——这段历史,可谓字字血泪。

   无怪良媪提起总是垂泪,也难怪那些名士显宦永远一副生理茫茫、永无依归的形状。

   凡是亲历之人,有谁能忘?

   恐怕到死都不能忘却。

   即便是太平中长成的晚辈,每当触及这类文字,也常常更咽难忍。

   “这是一片苦难深重的土地,和江南不能比。”

   如何比呢?北地战火弥漫、疾疫猖獗、天昏地暗之时,漳江以南几乎没受到太多波及。

   元帝渡江之后,偏安于京陵,多年经营下来,都邑之盛、士女安逸,歌声无节、炫服华妆,即便还不具备昔日洛邑的气象,当世也少有可比拟者。

   “但——”邵伯话锋一转,指着脚下,“它繁华过,也没落过,少夫人却也不要小瞧它。老奴相信,假以时日,北地定会有再起的一天,少夫人千里远嫁,也必不会后悔。”

   姜佛桑明白,邵伯这是想让她宽心,也想为北地正言。

   “我闻元帝初至江南时,江南并不是如今光景。火耕水耨,饭稻羹鱼,无论生产还是贸易都极其落后。民众甚至不知钱币为何物,仍是以物易物。随着燕室南渡,大批士族、百姓和织工匠人随之南迁,经济重心亦随之南移,这才有了今日鱼米丰富丝绵优良的江南。”

   她笑:“南地可以从无到有,北地自然也可以失而复得,你说是吗邵伯?”

   邵伯捋着胡须的手蓦地攥紧,眼眶竟有些湿润:“是!是!”

   与邵伯一番畅谈之后,是夜,姜佛桑久久难眠。

   平心而论,若非先生的话做支撑,就凭一路所见所闻,她也很难说丝毫不慌。

   北地和南地,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但邵伯所言也非虚夸,她自己也能感觉到,这块土地有魔力,就像焦壤废墟中钻出的绿芽,尽管孱弱,却蕴含着蓬勃的力量与无限生机。

   但愿这个人人眼中的危地,真得能成为她的生地吧。

   接下来仍是枯燥的赶路——

   邵伯谨慎,总是晓行夜宿,即便着急也不愿星夜兼程。

   对此姜佛桑心里约莫有些底。

   瀚水以南的堡壁虽说已被连闳和许晁接连清除,但仍有势力残余。这些残余势力或沦为江匪或沦为草寇,最喜劫掠沿途行客。

   扈家虽有军威,但势力范围在瀚水以北,因而在渡过瀚水之前,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这晚,仍是露宿。

   后半夜,姜佛桑突然被刀剑出鞘声惊醒。

   晃醒同睡的菖蒲和良媪,三人齐齐看向车外,才发现他们已经被人包围了。

   邵伯特意选了远山远崖之处,没想到这群人竟是提前挖壕沟设好了埋伏。想来踩点已久,早就盯上他们了。

   扈家迎亲只带了数十府兵,按规制也不能多带。加上女眷、从人、工匠,不足二百。

   对面人数却倍于此。

   而且女眷毫无防御能力,工匠与仆役也难有大作用,真正的战斗力算来算去只有扈家府兵。

   情势称得上危急。

   九媵都已醒来,尖叫声此起彼伏。

   邵伯上前拱手:“不知是哪路好汉?”

   这群人身着短打,俱蒙着面,手中大刀寒光闪闪。

   为首之人纵声大笑:“我等无名无姓之人,原想于梦中送尔等登极乐,没想到你们倒是警醒。”

   邵伯不以为忤:“某乃崇州扈氏,途经贵宝地,还望各路好汉行个方便,来日定当众谢!”

   说罢,指了指马车上悬着的扈字旗。

   那大汉笑得愈发猖獗:“这里可不是崇州,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扈成梁的名头也不好使!识相的把财帛女眷拱手奉上,尤其扈成梁那个据说貌美非凡的儿妇,尚可考虑饶尔等活命!”

   点名要女君,这便是没得谈了。

   邵伯低声吩咐左右精锐:“护好少夫人!”

   那边,贼寇已杀将过来。

   兵刃相击声不绝于耳,侍女媵妾纷纷抱头尖叫。

   良烁和一个高壮男子护卫在马车左右,“女君勿怕,我和冯颢就是拼死也会护女君周全。”

   他身边那个就是冯颢?

   姜佛桑没空多想,让从人把明火全部吹熄,同时吩咐大家捡趁手的东西防身,相机而动。

   良媪和菖蒲各握着一根撑窗牖的木棍,瑟瑟发抖。

   吉莲、晚晴和幽草三个摸黑过来,急道:“套马也来不及了,马都不知惊跑到哪去了,女君,要不咱们下车先逃?”

   姜佛桑想了想,摇头:“我不能下去。”

   且不说眼下突围不易,对方又指名要她,一旦让这些匪寇知道自己的身份,怕是会集火于一身。

   而一旦她被抓,邵伯他们就只能束手待毙。

   她目前能做的就是不拖后腿。

   “让良烁去九媵那边,告知她们千万镇定,不要没头没脑乱……”

   话音未落,就闻暗夜中有人朝她这个方向大喊了一声:

   “女君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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