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宁也只是这么一说,见她不愿意,并不勉强她。
但跑腿的事,是不会放过她的。
杜宁让妹妹去后厢房拿了一些干红椒,一会配着野菜和萝卜各炒一盘。又拿出白菜和腊肉,配一盘荤的。寻思片刻,杜宁又接着拿出了年前晒的腊鸡,一会切一半配着萝卜焖一锅,剩下的一半明天吃。
刚开春,除了野菜,还没有什么新鲜菜。萝卜白菜都是年前储存的。
不过,家里下田的下田,读书的读书,都比较辛苦,吃食上面不能太差了。
这还是姑姑临走时,特意叮嘱过得。吃食上省下来的,说不定就会耗在药钱上,也忒不划算了。
杜家人一想,也确实如此。因此做饭的时候,也就不像以往那样简省了。
杜宁这边刚把饭菜做好,大人们和孩子们就几乎同时回来了。明峻和两个弟弟,叽叽喳喳的说着学堂的事情:今天谁又气到夫子,被罚站了,哪个又和同学打架了......
而明峰则默默的把书袋放到了屋里,一言不发。
看着大哥这样,杜宁眼里露出一丝担忧:难道大哥还没有放弃那个想法。看来要找个机会,和娘先通通气,也好趁早打消大哥的想法。
读书的好处,就是杜宁一个女娃,也至少能说上十条来,怎么大哥就不想读书呢?
等到大家齐心协力插完秧,已是五月中旬了。这时天气已经变热,大家也已穿上薄薄的夏装。
地里活暂时忙完,剩下的就是除草,添肥,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祈求老天爷风调雨顺。
这几天,已经有人来找杜老大要订做桌椅了。杜老二也准备明天去趟岳父家,问下大概什么时候开始上工。
就在壮劳力们,准备趁着秋收前的这几个月,出去找点活计,补贴家用的时候,却突然传来一个噩耗,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天早上吃完饭,杜宁和妹妹正在房间里做绣活,突然听到村里的锣声响了起来。
作为村里仅有的一个锣,平时只在村里有重大事情要宣布的时候,村长才会使用。
这时候粮食还没有收起来,还不到交税的时候,会有什么事情呢?
想到这里,杜宁也静不下心来做绣活,索性带着妹妹一起出去看看。
院子里,杜宁看到爷爷,父亲和二叔皆面色沉重,正在收拾手里的活,准备去村里的祠堂前集合。
杜老太安排两个孙女守在家里,自己则带着两个儿媳妇,去村里打探打探。
虽说祠堂是不让女人靠近,但准有那消息灵通的,能漏出一星半点的,这也比坐在家里干着急的好。
自从家里大人都出门后,杜宁就一直心绪不宁的。
“姐,你这里绣错了。”杜静小声道。
杜宁看了看手里的帕子,错的还不止一处。再看妹妹杜静,不复平日的活泼,便知道是今早的事情吓着她了。
于是摸摸妹妹的脑袋柔声道:“小静真厉害,可见是这几个月下工夫了,看来快要超过姐姐了。”
“才没有哩,是姐姐今天心情不好,姐姐是担心爷爷他们吗?”杜静瓮声瓮气道。
“没事的,都会没事的。”杜宁低语,也不知道是安慰妹妹,还是安慰自己的。
不到响午,全村就都传遍了消息:宜州府要征徭役了。
因为宜州府的地理优势,水利河道便捷。这两年也没有其他大的工程,征用徭役便也比较少。人们便下意识的忘记这项义务。
在杜宁的记忆里,家里爹和小叔都是去服过几次徭役的。
但她印象最深的还是六岁那年,具体是做什么,杜宁不清楚。只知道她爹回来后,瘦的不成人形,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缓过来。这次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中午饭菜都快凉了,家里的男人们才步履沉重的回来。
杜宁娘儿几个,这才知道具体的缘由:
这次宜州府征收徭役,一是要加宽所属的河道,二是扩宽州府的码头。而且这次的任务大,时间紧,凡是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全都必须服役。
众人大惊失色,杜老太求助般的看着杜老头道“那不是老大和老二都要去吗?”
服过徭役的都知道,修河道,那是所有徭役中最苦的。就是再好的身体,在水里泡上个把月,也会去半条命。更何况,还是在做重活,赶任务的情况下。
其他人也都急切的看向杜老头,期盼着杜老头能摇头否定。可是最后,杜老头还是缓缓的点了头。
“爷爷,人家不是说,可以拿银子替代吗?我们不让爹和二叔去,我们家拿钱吧,我可以多多的做绣品出去卖,”杜宁只要一想起那年爹爹的惨状,就急的直掉泪。
接着,又想起一道急切的更咽声:“我也可以打络子卖钱的,真的,我再也不想着出去玩了。”
杜静虽然还不太明白,这次服役和以往的不同,但看众人的神色,肯定很折磨人。
唐氏和林氏此时也点头,“爹,我们愿意拿钱出来替代的。”
尤其是唐氏,六年前丈夫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而且那时丈夫尚还年轻,这个时候再去,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妻子女儿如此贴心,杜老大兄弟俩还是很欣慰的。不过,
“这次恐怕是没有办法了,其他县的不好说,宜州府周边的这几个镇,说是绝对禁止用钱替代的。村长说了,这次是府衙亲自下来领人,如果有人逃役,全家都要问罪的。”杜老大尽量轻松的说道。
原来在祠堂开完会后,他们就去了村长家,想着问问有没有其他办法。
这几年,溪水村家家都有些底子。能用钱解决的话,自是不再愿意受这个罪,有此想法的不止是杜家父子。
可是刚坐下,大家伙还没有开口,村长就说了上面的决定。就是他自己,也还在担心家里儿子呢。
大家见状,这才垂头丧气的回家。
这时候众人都觉得,离州府近,也不全是好事。
此时整个溪水村,再不复前两天的热闹喧嚣。整个村子都沉寂了下来,家家门户紧闭,到处唉声叹气。
即使大家再不愿意,但“一人逃役,全家获罪”的紧箍咒,还是让大家十分忌惮。
家里的女人们也只能一边准备行囊,一边期盼着奇迹的出现。
但三天后,大伙没有盼来取消征役的消息,倒是府衙的捕快准时出现。
很快,捕快领走了整个村子的青壮年,杜家两兄弟自然也在其中。
杜宁一家也随着大家伙,一起送他们都村口,其中各种殷殷叮嘱自不必细说。
随着他们的离开,整个村子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走了。留下的老弱妇孺,个个都是无精打采的。
这时候,村长发话:“这一个多月,大家都多加小心,尽量不要出们走亲访友。村里只要出现陌生人,都要及时告知我。明白吗?”
大家伙也都明白其中的厉害。一个村子的所有的青壮年都走了。村长不光要担心服役的,还要担心留下的人,别被外村人欺负。
这也是为什么通常一个村子或是一个家族,比较团结的原因。抱团取暖非常重要,尤其是对乡民们来说。
杜老大兄弟一走,田里的活,却是不能放下的。杜老头充当主力,杜老太带着儿媳们做帮手。好在,田里现在也只是剩下除草,施肥等事,要不然根本忙不过来。
杜宁姐妹就全面接手了家里活:做饭,洗衣,割猪草,喂猪食,还有喂养鸡鸭等。抽空还要做些绣活,不能因此疏忽了傍身的手艺。
男孩子们当然还是要去学堂。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经此一事,他们好像一夜之间都懂事许多。读起书来会更加用心,从他们回到家,也会收起玩闹之心,认认真真的做功课便可看出,这多少也给了长辈们些许安慰。
为什么只是些许呢?
因为杜家的长子长孙,杜明峰,明确表示不想读书啦!
杜宁想着哥哥的倔强劲就头疼。
昨晚杜明峰在大家吃完晚饭后,正式宣布:明天开始,他不去学堂了。
理由是:他现在读书非常吃力,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进步,所以不想浪费家里的银子。
况且现在爹和二叔都不在家,他有责任代替父亲和二叔守护门户。并且他还可以和家人一起,挣钱供几个弟弟读书。
其实,早在去年年底的时候,杜宁就知道哥哥的这个想法。
可是除了告诉娘,她也不知道怎么劝,只能寄希望,哥哥能自己想通。
想不到,哥哥还是说了出来。一开始,奶奶,娘和二婶轮番上阵的劝说,可是他就是一句话:不想读了。
这会,最悔恨的就是唐氏了。
早先,女儿跟她说的时候,她还以为,儿子是被先生教训,闹脾气,也没怎么上心。
谁知道,这小子一直打得是这个主意。气的唐氏用笤帚狠狠揍了他一顿,即便如此,杜明峰仍不松口。
最后,还是杜老头出面,把杜明峰单独叫到里屋,单独聊过后,杜明峰才答应,继续和弟弟们一起,再读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