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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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我回京后,便立刻被景仁帝召见,彻夜深谈。

  第二日早朝,景仁帝的精神似乎又好了许多,罪我就站在景仁帝下首,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石聆这才得以窥见罪我真容,顿时心中一惊。

  上一次他见到罪我,虽然看得不甚清晰,但闻其声观其行,都是一个年轻人,至少不是眼前这一名旬旬老者。

  可是从景仁帝和赵幼贤的举止来看,这人确实是罪我禅师,如果这个罪我是真的,那么之前自己见到的又是谁?晋阳救了自己一次的人又是谁?鸣山寺里的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吗?

  石聆陷入困惑,茫茫然地走向宫门,却被叫住。

  秦公公小跑而来,道:“石女官慢走!慢走!”

  石聆端正神情一礼:“可是陛下有事召我?”

  “不是陛下,不过这位的事,也与陛下差不多了。”秦公公客客气气,“石女官,是国师托咱给您带个话,想请石女官御花园一叙。”

  石聆一怔。

  正好,这位罪我禅师,她也想会一会。

  来到御花园时候,远远便听见了赵幼贤叽叽喳喳的声音。她已经有些时日没见到赵六。如今赵幼贤的身份非同一般,虽然只有少数人知道,但是宫里本就多人精,便是观景仁帝这些日子对郡王府的厚待,就算猜不出真相,也知道这是郡王府的好日子要来了。

  赵幼贤一袭绛色夏衫,分明厚重的颜色却叫他穿出几分张扬快意,少年公子正对着亭中端坐的罪我喋喋不休,说到兴奋处,还要比划一番。

  见石聆来了,赵幼贤兴冲冲地迎来:“秀秀,你来了!”

  石聆与赵幼贤致意,又上前一礼:“见过国师。”

  老者捋了捋胡须,道:“久闻石女官之名,如今方知百闻不如一见。”

  石聆听闻,心中更认定了这与自己在鸣山寺中相见的根本不是同一人。

  赵幼贤却一怔:“师父,你与秀秀不是早就见过?”

  罪我却是笑道:“石女官在鸣山寺见到的,并不是这一个我。”

  这一个我?难道还有另一个?

  石聆诧异,抬起头来,终于看清罪我真容。

  早朝时相隔甚远,只知道罪我是个老人,如今近看,方觉老者双目炯炯,但面色苍白,唇色极淡,隐隐有病容。分明与鸣山寺中不是同一人,可这人身上的气息却又与那日之人如出一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国师可否明言?”石聆道。

  老和尚看向赵幼贤,道:“世子,我有些话想与石姑娘谈。”

  这是叫赵幼贤回避的意思了,可是赵幼贤面上虽然如常,脚步上却有几分踟蹰,显然是记挂着上次罪我和石聆独处之后的事。

  石聆看出他是在担心自己,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她如今说不上大彻大悟,却也不再如当初那般禁不起打击,再大的风浪都走过来了,单是在这宫里就过了多少的生死关头,如今再面对罪我,反而心情异常平静,也对从前看得异常透彻。

  她做好了接受命运的准备,也做好抗争命运的准备,无论哪一种她都接受,哪一种她都不接受——她只做自己。

  赵幼贤离开后,老者含笑看向石聆,开口却是道:“石姑娘目光清明,已然是彻悟了。”

  他看向石聆的目光很悠远,像是透过石聆看向别的什么人。

  “那日在鸣山寺,因时机未到,所以贫僧不能现身,只能引姑娘入幻境,至于幻境中人,是我灵魂,却非我本身。”

  那是前世的他,造化未尽,机缘未成,难免身上带了几分未脱干的戾气,也因此才叫这姑娘受了委屈。

  “还请姑娘谅解。”

  “如何谅解?”石聆并不全明白他的解释,只是既然这二者都是罪我,那么不论他有任何理由,强行改命却是事实。

  “姑娘心中无非是怨贫僧逆天改命,强行将姑娘拉入这轮回。贫僧今日便是为解姑娘心结而来。”

  石聆一怔,看向老者。

  罪我款款道来:“不瞒姑娘,贫僧本是祸世之人,这一身修行便是罪根,我一意孤行逆天改命,却不只布下你这一颗棋子。当日我自损修行,逆天抢来了两颗救世之星。一颗是你,我将你从石琮秀的后世强行夺魂而来。而另一颗……”

  罪我摇摇头:“因夺你命数已经耗损我大半修为,另一颗星我在夺来之后便失去了掌控,只知他在这世上,却不知何时何地,也不知会不会起到作用。”

  因此,罪我早已放弃了这颗棋子,将机缘变数都投到石聆身上,终于在十五年后,稳定了石琮秀的魂魄,将石聆的灵魂完全安置到了这个时空之中。

  “我没有想到的是,十六年后的今天,那颗被我夺来又丢失的太阳星会在东方冉冉升起,百年后的救世之人竟提前出线在这片土地之上。”

  石聆听着罪我的话,心中突然涌起不详的预感。

  上一世明珠朝大厦完倾,战火连年,生灵涂炭,混乱百年,从未听说过什么救世之人。而在她两世的记忆中,明珠朝的命运截然不同,究竟是哪里出了转折呢?是自己吗?自己不过是一个书院家的女儿,到京城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哪里有这样扭转天地之能?那剩下的就是……

  “正是淮阳世子,王焕。”罪我印证了石聆的猜测。

  上辈子淮阳侯家这一代本应断了传承,并没有王焕这个人出现。

  所以转折就出在王焕身上。

  石聆面带警惕:“你又想做什么?”

  这个老和尚,坑了她还不够,如今又盯上了王焕?

  “我已经不能再做什么。”罪我咳嗽了两声,肩膀单薄,更显病重,“贫僧所有的机缘和修为都已经耗尽,逆天夺嗣,回溯时光,篡改命运,桩桩件件都是罪孽,如今缘法已到,贫僧的阳寿只剩半年。”

  石聆心下一紧:“你……”

  她倒也没想到,罪我会是这么个结局。从罪我的面色看,眼前这个老者的确已经时日无多。

  石聆不懂:“你这般到底图的什么?”

  害人又害己。

  罪我摇摇头:“天道已改,明珠朝已非前世之景,上一世帝星蒙尘,而这一世的赵征性格健全,心智坚定,已经回归正轨,必将开明珠太平盛世,百年乱世终将不复。贫僧为的是什么,贫僧也已经不记得了。”

  他从乱世中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最终皈依佛门,看中的也非无边的佛法,心怀他念,全无佛心。是上天怜悯,这旁门左道居然也叫他修得所成,达到如今的目的,因此对自己的结局他全不介意,心中只余满足和感激。

  我佛慈悲,怜我愁苦,惩我罪孽,助我脱离苦海。

  石聆叹息:“若你所言为真,便是你害了我和王焕,你也救下黎民苍生无数,又怎会是有罪之人?”

  “……你还是这么善良。”

  石聆一怔。

  “你说什么?”

  “你又焉知我救苍生,不是为私情。”

  他是有罪之人啊。

  只有他自己知道,哪里有什么苍生,哪里有什么慈悲,他初初的心念从未变过,不过是为了救百年乱世中那个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待他好不容易修成,却得知要改那女子命运,唯有让乱世破灭,时光回溯。而待这一切终成定数,才得知眼前这个被自己为私心而强行拉来救世的棋子,居然就是自己要救之人的前世之一。

  这是怎样的因果?

  这是怎样的孽缘。

  罪我垂下褶皱的眼睑,可叹这一次次的轮回早已让他心中枯朽,居然连半点波澜都无。

  他以为他是报恩,却反而害人,他以为他有罪,却救下百年苍生。到底是佛法无边,他这样的小人物,自以为扭转了乾坤,却也不过是顺应天道来经一场劫难,走一出造化。到头来,谁也逃不出命运。

  “石姑娘,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王焕乃百年后救世之星,如今有他镇守西北,又有赵征坐镇朝廷,明珠朝气运充盈,百年之内不会再由战乱。而你……也可以回归自己的宿命了。”

  “你什么意思?”

  石聆压抑着心底的猜想。

  回归?是她所想那样吗?

  “半年后,贫僧阳寿将尽,离世之前,贫僧会用剩余的修为最后再开一次幻境,鸣山寺前,愿石姑娘心想事成。”

  “你是说!”石聆猛然起身,“你是说我……我能回家了?”

  “姑娘恪守本心,灵魂终究未曾与异世亲人斩断牵挂。”

  “我……”突来的惊喜让石聆有些手足无措,转念又想起王焕来,“我若回去,王焕会如何”

  听老和尚的意思,王焕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好像应该是百年之后?

  “淮阳世子与姑娘不同,他的命运已经导入正轨,他已是现世之人。”

  就是说,王焕走不了?

  也对,王焕并无前世记忆,自然与她不同。可是……自己就这么走了吗?就这么留王焕一个人面对明珠朝接下来的腥风血雨?

  他在朝廷没有根基,一旦景仁帝退位,没有人在朝廷为他操持,赵幼贤能像景仁帝那样信任他吗?

  最重要的是,她曾答应过王焕,即便要走,也会等他回来。如今王焕在前线杀敌,自己难道要不声不响地离去?

  “我……大师,可容我考虑一二。”

  最初的欣喜退去,余下彷徨,罪我看在眼中,仿佛早有预料,点了点头:“姑娘只需问心无愧便可,世间万事自有缘法,不必太过纠结。”

  凉亭内,一僧一少女,相顾沉默。

  不远处,锦衣公子却看着这情景,陷入沉思。

  他方才想起还有事忘了叮嘱,这才赶回来,却不小心听到了罪我的话。

  秀秀要走了?

  赵幼贤心中一紧,一时慌乱。

  他知道这一世他们无缘,他也未有强求之意,只是他想着,两个人如今住得这样近,日后总能见到,他又的是机会来弥补赵征对石琮秀的亏欠。如今她要走,得偿所愿,自己理应为她感到高兴,可是心中失落,又哪有半分得意。

  沉吟半晌,赵幼贤终究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转而回府,吩咐底下的人给边州送了一封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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